渥太华河上垒石成雕

　　◆加拿大◎贾小惠

　　每年夏季来临，渥太华河都会如期而至一个石头部落。

　　我第一次发现她，是在2005年夏天的一个傍晚。

　　一个小个子老头儿，在河水还较凉的初夏，站在河水里，从河床上捞出石块，垒建石塑。出于好奇，之后我几乎每天去看看。那个小老头仅凭一己之力，搬动大大小小的石块，不加任何雕饰，不用任何工具，不依赖任何黏接剂，垒出一个又一个石像。尖利的石块在小老头胳膊上腿上划出大大小小的口子，他的双手粗糙结实，十指关节明显变形了，还有一个手指残缺。通常，最后一抹太阳的余晖消失，他才离去，瘦小的背影有些落寞。

　　石塑一个接一个浮出河面，繁衍壮大，形成一个浩浩荡荡的石塑群，驻扎在河面上，迎接日出日落。

　　这是一个村落，叫部落更准确，显然是很早很早以前这块土地上原住民的生活形态——有威严的长老召****议，分工井然有序，有家人围坐，有孩童嬉戏，有狗拉雪橇，还有大海龟，他们长幼有序，男女有别，列队迁徙，打猎狩鱼。徜徉在其间，你会发现每一个石像都有自己的身份，甚至都有自己的表情。

　　在蓝天和碧水之间的这个部落，没有忧愁没有忙碌没有喧嚣，日出而作日落而归。就这样在天地间无拘无束，祥和自在，接受着太阳月亮、蓝天白云对万物生灵的祝福和赠予。

　　石头部落，更精准一点应该叫石头平衡艺术，不仅形象唯美动人，它的精湛技艺也令人惊叹。石块大到上百斤重，小到豆子一般，艺术家完全按照石块的原始形状审美构图，拼接搭筑不借助任何辅助材料，全靠艺术家的双手和灵感，在大石块之间运用小石子支撑平衡。

　　后来，我查阅了一些资料，石块平衡艺术家不乏其人，也有世界知名的艺术家。他们大都力在追求石头平衡技巧的难度，创造力与美的作品。像渥太华河这般规模、这样持久、这种叙事诗般的“石头部落”堪称唯一。

　　到了秋冬河水涨了，石像被自然冲毁，倒落在水里。如果说哪种艺术作品最天然最绿色最原生态，石头平衡艺术当之无愧。来年春夏，在渥太华人的期待中，一个新的石头部落又会回来，带给你惊喜——新的家园，新的生命，迁徙、壮大、繁衍，每年都有新的作品让你意外感动，例如“吻”、“母与子”、“舞蹈者”、“家”等。

　　年复一年，石头部落倒落淹没，重新站起，她犹如生命的轮回，生生不息。

　　后来我问起John Felice Ceprano ——法裔加拿大人，石头部落的创作者，他有时边工作边和游人谈他的艺术，他说，他相信这些石头是有生命的。多年前他失恋绝望，混混沌沌中被上帝带到这里。清醒过来后，他发现他躺在这片河床这些石头上，这些石头不仅带给他新的生命，还赋予他灵感——这些石头是他表达对生命敬畏和热爱的最好的伙伴。

　　John本人就是一个“自然状态”的人，他每天****在阳光下，赤脚泡在水里，衣衫破旧，大多数时间独自一人。他不太善言谈，但走近他，会看到他黝黑的脸上时不时露出笑容，那笑容有些莫名其妙，却很天真很干净，一下子我为自己的疑问而羞愧，石头部落是John的生活和生命。

　　出于尊重，我也从没问过他靠什么维系生活，从他的装束，从他时时被划伤渗血的伤口，不难看出他的拮据，像很多痴迷的艺术家一样。后来发现有一沓像明信片一样的照片，是他历年作品的照片和说明，放在一块不起眼的石头上，游人可以随意选取并随意放些钱，他从来不示意人们注意这些照片，后来我才知道，艺术家在加拿大非常受尊重，不论身份高低名望大小都会获得政府和民间的一些资助，每年夏天艺术家手工艺者都会在自己家或工作室举办开放日，游人们参观欣赏和他们交流后，如果愿意，就挑选一两件心仪的作品带走，留下的钱往往高于市场价，以这种方式赞助艺术家，虽然数额有限，但对双方都很尊重。我倾囊而出，非常尊敬地，从最上面拿了两张照片。

　　和石头部落遥遥相望的是加拿大首都国会大厦，英国哥特式的高高尖顶倒影入水里，和石头部落融为一体，交相辉映。

　　平衡，即和谐，和谐即顺应自然——石头部落这样告诉今天的世界，今天的人们。供图/贾小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