洞鉴百灵的铜镜(图)

　　文/顾湘

　　聂隐娘身怀绝技，自主选择嫁给了一个路过她家的磨镜少年为妻，他除了磨镜子没有别的本事。我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时，感觉走街串巷磨镜子的人，就像那些磨剪刀、修棕绷的手艺人或是货郎差不多。磨镜少年是个温和可爱又有些柔弱的人，侠女比他强势，就像很强的女子常看上不如她的男子，仙女花神会垂爱农夫穷儒。但后来越来越觉得，磨镜少年可能是个不简单的人物，因为大多数人只能临水自鉴，而铜镜是个很神秘而厉害的器物，绝非剪刀、棕绷可比。唐代有大量与神奇的镜子有关的传说，晋唐俗说，镜子都能照妖，葛洪认为镜子既可预测，又能驱鬼。于是我凭想象，在现在正在上博展出的罗伊德·扣岑先生捐赠的 59 面古代铜镜中，选出了一面与磨镜少年相称的镜子——“五岳纹圆镜”，镜子背面是由中央竖向四方的层峦叠嶂的山峰，山间有花草树木、云和飞鸟、鹿和羊，有个仙人骑鹤翱翔，另一个人手持一株仙草腾跃向一只朝他回首的鹤，令人心弛神往。

　　我不懂镜子，只是在展出的镜子间看来看去。唐朝的镜子大多数是瑞兽鸾凤图案，饰以葡萄纹；还有几面更早的时代里没有的菱花镜、葵花镜；另外有几面镜子也显得与众不同，背面镶嵌螺钿，其中一面上还有胡人打扮的人甩着袖子跳舞，想来螺钿工艺加入镜子制作是唐代的风潮。不过我觉得配磨镜少年太时髦花哨，所以选了一面虽然看起来也是圆圆的很古朴，但图案很特别而又清新的镜子。另外还有一面“天地含象五岳纹镜”，虽说也是五岳纹，但并没有具象的山的图画，而是用钮和连山纹方块表示五岳，周围布满铭文卦象，看起来又太明显是道术器物，磨镜少年不会如此煞有介事。

　　之后看到上海博物馆研究员马今洪的文章说，五岳纹为题材的铜镜确实最早出现在唐代，镜子背面中央的峰形钮和周围四处山峰构成一个五山形的图案，从其形状推断象征五岳，所以一般称之为“五岳镜”。

　　当然这次展览中的唐代镜子只是“年轻晚辈”。展品的年代是从公元前 2000 年左右的齐家文化开始的，战国铜镜有 19 面，汉代铜镜 14 面。战国铜镜上的花纹图案很像丝织品的花纹，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扣岑考古研究所的罗泰教授说：“研究生产的人对技术发展史感兴趣，尤其是青铜业和纺织业发展的关系，在别的青铜器上还不太看得出来，在精美的铜镜上看得特别清楚，战国铜镜的纹样与当时的纺织品纹样一样，我们可以看到有的铜镜背后贴着一块丝绸，或者有贴过丝织品的痕迹，乃至他们用铸造物来模仿丝织品的花纹。”

　　在战国时期的铜镜中，以山字纹镜、四兽纹镜以及各类龙凤纹镜等最具特色，它们大多属于楚文化系统，造型轻巧，多为弦纹钮。汉镜主要以画像镜为主，表现神人神兽、历史故事等题材。有好几面镜子是竖起来陈列的，那照人的一面仍然光可鉴人，我从中瞥见自己的面容，竟也有一点惊心动魄的感觉，仿佛一个面容熟悉的陌生人从另一个世界与自己对望。展品中一面隋唐的“练形十二生肖纹镜”上的铭文则写得旖旎：“练形神冶，莹质良工，如珠出匣，似月停空，当眉写翠，对脸传红，绮窗绣愰，俱含影中。”

　　有一面唐代的三乐纹方镜看上去有趣又欢乐，方也不是很方，边角都圆圆的，像一个胖胖的开着玩笑的方形，上面有长方格三栏，里面有九个字“荣启奇问曰答孔夫子”，表明这上面铸的是《列子·天瑞》里讲孔子游泰山在野外遇到荣启奇的故事：镜钮右边的人头戴冠，歪着身子，笑嘻嘻的，弹着琴，唱着歌，十分快乐；左边宽袖长袍、持杖的孔子就问他为什么这么高兴。荣启奇回答说，我高兴的事多得很啊！天生万物，唯人为贵，我既是人，是一乐也；男女之别，男尊女卑，以男为贵，我既是男子，是二乐也。我年已九十，是三乐也。镜钮下方的一棵树也如舞蹈般扭动，就像很多古代文物呈现出的一派快活的精神面貌。